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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一場戲

最後一場戲，獻給你。-----題記
頭上沉重的頭飾壓著頭皮，厚厚的髮片拉扯著早已變得通紅的眼。但這次，他再也不覺得痛。
城中早有傳聞，這會是他的告別之作，但原因為何，沒有人知道。人不斷從劇院門口接踵而來，絡繹不絕。
他在後台偷偷掠視了一下座無虛席的觀眾席，但他卻一點也不為此而高興，反而欣慰地笑了一下。他低下頭，深吸一口氣，踏上殘舊的木梯走上舞台。
「霸王別姬」這齣戲，他演過無數次，每次都是他演西楚霸王，她演虞姬。這次，是他第一次和不是她的虞姬一起演出。
鑼鼓聲四起，他提著纓槍走出台。
 「天下無敵將，英名誰敢當。」他右手捉著纓槍前段，左手握著拳頭，盡顯氣勢。身穿紅甲的他周身籠罩著一股威武氣概，但滿腔熱血中卻帶有絲絲冷冽的悲哀。
台下的觀眾可能不懂，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今天的他有點不同。
出身於京劇世家，雖然這也是自己愛的事，但在戲班的殘酷培訓下，從小被各個大師傅大前輩蹂躪，早已由一個樂觀的男孩變成一個冷漠無情的戲伶。
十八歲那年，他已成城中最著名的伶人，但他一點也不快樂。直至他二十歲時遇到她，他才找到繼續留在劇團的意義。
她是鄰鎮的新進演員，但剛有點名氣，劇團就因不夠資金營運而解散，逼不得已才過來加盟他所在的劇團。
初遇見，就是第一次排練此劇之時。她身穿一套純白帶玫瑰花圖案的旗袍走進劇場，身型纖長的她盡顯優雅，紅唇讓她成為全場最耀眼的女演員。
「咱們唱戲的，享盡風光，受人擁戴。但無人知道背後受了多少的苦。說做得快樂，都是假的。」
「我答應你，賺到了錢，我就帶你走，和你去享人間快樂。」
年少輕狂，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。即使你是主演，錢也到不了你口袋。
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兩年，兩人享過幸福的時光，但很快就被打斷。
「我很快就要出嫁了。」
「我要回家鄉，不會再唱戲。」
這兩句話，一下子把他從飄然的雲頂打到谷底。
即使有堅毅的意志，也敵不過殘酷的現實。
對方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，他只是個不能從戲中回到現實的小子。要是自己，他也會選一個有錢哥兒，所以他不怪她。只是沒有了她，他好像再也找不到繼續唱戲的意義，更找不回人生的意義。
「妾隨大王，無怨無悔！漢兵已略地，四面楚歌聲，君王意氣盡，賤妾何聊生！願以大王寶劍，終虞姬一生！」虞姬按著劇本，從大王腰間拔出劍，放在肩上貼著頸。
他推開虞姬，奪回寶劍。
他一早就把道具劍換成真劍。
在台下觀眾驚訝期間，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。
她偷偷來看他戲了。
她今天仍然穿著那件純白帶花的旗袍。
他向著那張熟悉的臉，猖獗地笑了起來。這笑，又瘋狂，又悲痛。
他脫掉下巴的假鬚和頭上的冠，大力把它們甩到台下。再用粗糙的手揉了揉臉，試圖把脂粉都刷掉，露出自己真實的樣貌，嘴巴旁黑色和白色的顏料都混在一起。
她是愛他的，但爹娘都幫她安排好了，她不能拒絕。他口中說著不怪她，但她知道他心中絕望得很。因為她在劇團練戲的最後一日，他沒有來，也沒有道別。
她繞過所有觀眾，衝上台，抱著他。
她把頭放在他肩上，留下一滴又一滴像珍珠的淚，有的落在他肩膊，有的滴在地面。這個抱，是多麼深情，但又多麼殘酷，又多麼悲哀。
他一直通紅的眼睛終於流下兩行淚，臉上的顏料被淚水融化，但嘴巴卻一直微笑著。
他左手仍握著劍，用右手上下上下撫摸她的背。
他又開始大笑起來，但這個笑，雖然瘋狂，但更多的是一絲又一絲的欣慰，感動，但從中仍感到絕望。
他推開她，像虞姬一樣，一下割斷自己的大動脈。
他倒在地上，一瞬間，滿地是血。
她雙眼瞪得大大，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，不敢相信她愛的男人就在她面前倒下了。
她忍不住，放聲嚎哭，哭得聲撕力竭，哭得苦澀悲哀，又哭得無力。她爬向那灘血，把奄奄一息的他擁入懷裏，純白的旗袍很快便被染紅。
「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」她按著他的動脈，一邊說。
他用僅餘的力氣，推開她沾血的手。
他終於露出寬容的笑容，用顫抖的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。
「下輩子……再唱完咱們未唱完的戲……」